如果沒有力拓胡士泰案，如果沒有那些令人敏感的“行賄”、“受賄”字眼，絕大多數(shù)人可能都不會關注到類似“情報”的問題，胡士泰案讓“情報”之于商業(yè)競爭的重要性一下子凸顯了出來。不管胡士泰案的最終走向如何，這都將是該案留給我們的最深遠的意義。

    “1月14日、15日兩天，陶武平律師的日程安排得很滿，兩個就要開庭的重大案件需要他集中精力。”陶武平的助理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作為力拓胡士泰案中劉才魁的辯護律師，他此時此刻的行蹤頗能引起媒體的關注。

    就在4天前，力拓公開聲明稱，有關機構對“力拓胡士泰案”的調查已經結束并移交檢察機構，這意味著在45天之后，將最終決定對胡士泰等人是否被起訴的關鍵命運。

    一位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胡士泰案件本身事實并不復雜，只是由于摻雜了大量政治背景，因此顯得云譎波詭，它不可避免地與兩大事件發(fā)生糾葛：一是2010中國鐵礦石談判進程；二是中國企業(yè)‘反間’制度的升級。”

    值得注意的是，與案件移送檢察機關幾乎同時，隱現(xiàn)于該案背后的力拓公司開始聯(lián)合全球三大鐵礦石供應商中的其他兩家：必和必拓和巴西淡水河谷，在2010年的鐵礦石價格談判上冷落中國。

    這是時間上的巧合，還是政治邏輯上的必然？

    爭議　　獲取信息手段是關鍵

    間事未發(fā)，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秾O子兵法用間篇》

    “雖然有輿論認為力拓案之于鐵礦石談判的影響在胡士泰被捕時即已全部釋放，但從商家的用兵之道來講，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將遠不會結束。在是否起訴的這關鍵45天內，恰恰是政治博弈能夠發(fā)揮作用的時間。”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國際人士告訴記者。

    從最初的“刺探竊取中國國家秘密”到后來正式批捕時的“涉嫌侵犯商業(yè)秘密罪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案件已經有了很大的轉寰程度。“從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定罪要件來看，商業(yè)秘密持有人本身必須是要采取了保護行為的，在國內普遍對商業(yè)秘密保護不力的情況下，這方面的取證難度可能會比較大。目前影響該案的關鍵不在于胡士泰拿到的信息是否有價值，或有多大價值，而是在于胡士泰獲取該信息的手段是否有問題。”德衡律師事務所律師徐濱向記者分析說。

    在著名的寶潔&聯(lián)合利華商業(yè)間諜案中，面對主要競爭對手聯(lián)合利華的強烈質疑，寶潔公司公開承認，該公司員工通過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途徑獲取了聯(lián)合利華的產品資料，然而這不太光明正大的途徑卻并不違法，因為這些重要的機密文件中相當比例是寶潔的情報人員從聯(lián)合利華扔出的“垃圾”里找到的。

    這也是未來45天司法界的關鍵博弈點。徐濱告訴記者，“胡士泰在案件中所采用的手段有望成為案件的關鍵聚焦，也將成為力拓借供貨談判進行博弈的支點，從這個支點出發(fā)，案件可能不了了之，也可能引出深層次的類似譚以新案件的連鎖反應。但案件無論發(fā)展如何，它更大更深遠的意義都不在于案件本身，而是在于，胡士泰案向中國企業(yè)發(fā)出了警示性的信號：情報戰(zhàn)，將是企業(yè)未來最重大的風險所在。”

    注意　力拓正全面運作中

    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秾O子兵法用間篇》

    “過不了幾天，來自澳洲的第一船鐵礦石將在南亞次大陸的印度港口卸貨，這標志著一直作為鐵礦石凈出口國的印度開始轉向。此舉雖在國內媒體鮮有關注，其影響卻不可小覷。” 在澳洲經營華夏耐磨工業(yè)有限公司的彭湃告訴記者。

    彭湃的公司主要是向當?shù)氐挠猩饘俚V商提供磨球，該磨球可以打碎礦石，以便裝船運出。他在當?shù)亟洜I8年有余，加上多年國內鋼鐵行業(yè)的工作經歷，對全球鐵礦石的供需結構保持高度敏感。據(jù)彭湃介紹，此次鐵礦石的供應商正是力拓，駛出的第一船載有18萬噸鐵礦石，簽約的全年鐵礦石供應量達300多萬噸。“別小看這300多萬噸，它釋放出了一個信號，即印度國內的基建速度正在加快，如果沒有什么變化，印度會像當年的中國一樣，鐵礦石的需求量馬上會上來。”

    的確，據(jù)《西澳大利亞人報》報道，澳洲力拓公司2009年12月向印度發(fā)運第一批鐵礦石船貨后，正擬與印度國有鋼鐵企業(yè)愛薩公司（Essar Steel）建立鐵礦石合資公司。力拓高層人士稱，此舉不但對其在南亞次大陸鐵礦石進口市場起到構筑“橋頭堡”作用，而且最終將促使其成為未來印度鐵礦石進口市場的主要供應商。印度發(fā)展之于鐵礦石的需求正在悄然膨脹，這給原已不平衡的全球供需關系再次加入不平衡的因素。

    再來看中國，2010年的鐵礦石需求量。雖然2009年不少鋼鐵業(yè)處于微利或虧損的邊緣，但正像寶鋼股份（600019.SH）總經理馬國強所說的，“產能過剩的狀況在2010年會更加突出，主要原因在于國內每年都有新增產能出現(xiàn)，2008年、2009年國內新增的產能會在2010年繼續(xù)釋放。”馬國強預測，2010年的全國粗鋼產量可能將達到6億多噸。這意味著，相對于2009年國內鋼鐵5.7億噸的產能，鐵礦石的需求在2010年還將繼續(xù)增加，供需不平衡的關系將繼續(xù)加大。

    彭湃告訴記者，“七八年前，中國鐵礦石進口量只有1億噸的時候，三大供應商幾乎是求著我們來購買，開出各種各樣的優(yōu)惠條件，那時是供大于求，現(xiàn)在我們官方及私下的進口量達到六七億噸的時候，我們似乎吃盡了鐵礦石談判的苦頭，就是因為現(xiàn)在鐵礦石市場供不應求。”

    “事實上，在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拉動下，三大鐵礦石供應商獲取了巨額的利潤。鐵礦石價格從最早的20~30美元/噸即有利可圖，發(fā)展到現(xiàn)在130美元/噸，即使考慮到通貨膨脹加大了開采成本，每噸開采成本也不會超過四五十美元。由此，鐵礦石開采在澳洲正在成為暴利行業(yè)，不少幾百萬噸的開采項目正在紛紛立項。”

    中國冶金礦業(yè)協(xié)會專家咨詢委員會顧問、教授級高工焦玉書告訴記者，“我國境外開礦規(guī)模已實施的項目只有5000萬噸，規(guī)模太小，相對于日本年進口鐵礦石1.3億噸，境外開礦額度不完全統(tǒng)計達7000萬噸的狀況，中國進口礦的成本偏高，權益進口貨額度小，現(xiàn)貨貿易額度大。”這一現(xiàn)狀，增大了中國在談判上被對方掣肘的風險。

    這也是力拓“拿中國一把”的籌碼，有報道稱，力拓等打算在結束與日本的談判后，向中方鋼鐵企業(yè)提出一個“要不要隨你”的價格。不過，力拓必須要拿捏好這個度，因為中國掌握著進口礦占世界貿易量50％的砝碼。一位業(yè)內資深人士告訴記者，“所以，從真正的邏輯上來看，不是胡士泰案能否影響鐵礦石談判的問題，而是力拓是否要借當前鐵礦石供需不平衡的優(yōu)勢籌碼來影響胡士泰案的走向，以免隨著案件的深入，揪出更多的不為人知的事實。”

    警惕　可疑的駐華使館與NGO組織

    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敵人的同鄉(xiāng)）、有內間（敵人的官吏）、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秾O子兵法用間篇》

    “在業(yè)內人看來，胡士泰的很多做法是相當收斂的。而據(jù)我所知，不少人為了利益，不惜出賣國家利益，做事無所不用其極。最危險的就是那些獲得海外身份的歸國人員利用同學、故交等關系，套取各種各樣的信息，利用目前國內無論國家、行業(yè)、企業(yè)對情報均不敏感的神經，獲取先發(fā)的競爭優(yōu)勢。”一位同樣是留學歸國的企業(yè)人士告訴記者。

    一方面，情報戰(zhàn)的硝煙已經四處彌漫，另一方面，作為情報戰(zhàn)主要參與方的中國企業(yè)卻依然麻木。

    在徐濱看來，中國的典型觀念是對重資產如桌椅板凳、廠房機器等特別關注，而對輕資產如企業(yè)的知識產權（品牌、專利）、商業(yè)秘密及管理信息等卻保持冷淡。

    “這從企業(yè)的管理架構上就能看出來，管理重資產的員工往往是在投資部、資產部或財務部等核心部門工作，而管理知識產權等輕資產的員工往往是在辦公室、綜合部等邊緣部門工作。”徐濱說。需要說明的是，徐濱曾幫助山東省國資委、青島市國資委起草過不少的政策法規(guī)性文件，過手無數(shù)案件，對國有企業(yè)、民營企業(yè)的管理狀況頗為了解。

    很多跨國公司將輕資產的競爭置于首列。“一個典型的案例是迪斯尼，前兩年山東省旅游局的一個項目，讓我們有機會調查了全國各個主體申請旅游專利的情況。調查結果令人大為吃驚：全中國各類主體包括企業(yè)、政府、個人等在該領域申請的專利數(shù)量還不足迪斯尼的1/4。這還不算，迪斯尼把它的管理技術也在中國申請了方法專利并加以保護。”徐濱說。

    “很多時候，企業(yè)把風險簡單地理解成合同管理或案件管理的內容，殊不知，合同不過是交易現(xiàn)實情況的記錄，合同的違約條款可以讓你在出現(xiàn)問題時獲取違約金，卻并不能真正防范風險的發(fā)生。真正能防范風險是你對對方經營情況的掌握。”徐濱說。

    來自產業(yè)安全領域的專家認為，“從國家戰(zhàn)略安全層面講,中國戰(zhàn)略型行業(yè)已經在全面融入全球市場,但安全措施并不完善。比如據(jù)我了解，有國外使館任務之一就是配合企業(yè)了解中國重大談判項目底牌，但我們目前的安全措施卻很難規(guī)避這一問題。”

    “此外，不少海外的非政府組織往往也帶有間諜或刺探情報的性質，有時甚至對國家政權造成安全隱患，比如當年烏克蘭、格魯吉亞即毀于當時的NGO‘和平隊’。”

    “在我國，民政部對NGO的設立采取非常嚴格的條件和程序，相對的，外資公司在華的注冊就相對簡單很多，這也使得部分NGO組織改頭換面在中國以公司的面目出現(xiàn)，但是由于這些本質上的NGO受惠于不同的競爭團體，在不了解其真實背景的前提下，中國企業(yè)的大量情報在一團和氣中流失海外。”上述專家告訴記者。

    “胡士泰等人能親自前往條件艱苦的一線小鋼廠了解情況，也充分說明了信息或情報對現(xiàn)今企業(yè)競爭的重要意義。”

    “反間”　中國企業(yè)的空白地帶

    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秾O子兵法用間篇》

    在徐濱看來，“胡士泰等人之所以能獲取大量的信息，是因為我們的企業(yè)在‘反間’方面或者叫情報管理、商業(yè)秘密管理方面存在漏洞或空白。”

    舉例來說，一項重要技術或情報，應該分由3～5個不同的人分頭掌管，核心情報還應該鎖在銀行的保險柜里。但我們的企業(yè)，非常普遍的一個現(xiàn)象是：不把情報當情報，一個技術秘密或項目信息，幾乎全公司的人都會知道。

    “企業(yè)負責人可能會認為，我們簽了保密協(xié)議，其他就不用管了，但就像上面所說的，保密協(xié)議也不過是一種記錄，它并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保密措施。要想防止泄密，企業(yè)還必須要在管理機制上下工夫。”

    不過，力拓案還是警醒了一部分大型國有企業(yè)，據(jù)消息人士向記者透露，力拓案出來之后，中石油、中石化均加大了對保密文件的管理，并成立了專門部門，定期組織員工對電腦系統(tǒng)內的保密文件進行自查并刪除，刪除不完全的，該部門會直接將其進行刪除。而爆出譚以新案件的首鋼集團，更是加強了企業(yè)內部對保密規(guī)則的培訓。

    但是，從法律層面上來看，中國目前對涉外間諜案件并沒能設置出合理的防火墻，缺少相應的法律監(jiān)管的保障。

    “比如根據(jù)中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guī)定，采取不正當?shù)母偁幮袨椋瑯嫵蓳p失的將構成犯罪，我國《刑法》也有侵犯商業(yè)秘密罪的規(guī)定，但是對涉及行業(yè)或企業(yè)重要信息的保密問題，卻至今缺少一部現(xiàn)代意義上的保密法規(guī)。”

    另外，在外資的進入問題上，我們幾乎沒有部門對其資金的來源做更多的調查，而且企業(yè)一旦在華注冊，除非涉及反壟斷問題，基本上再無針對外資的主管部門。而在美國，其對外國投資安全審查的制度是非常嚴格的，“它不只是一個投資人的身份概念，而是處處體現(xiàn)對控制人的調查和了解。”

    或許，恰恰是出于這一背景的考慮，2008年，國家出臺的《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實施綱要》，其綱要創(chuàng)造性地將知識產權戰(zhàn)略分為四大部分，即創(chuàng)造、運用、管理和保護。“可惜的是，在隨后各個地方出臺的本省或本地區(qū)的《知識產權戰(zhàn)略實施綱要》中，實際內容卻只剩下了保護方面。”

    “事實上，運用和管理恰恰是情報戰(zhàn)的精髓所在，如果只是把它保護起來，鎖在抽屜里，那么，保護的越嚴實，我們就越跟不上國際情報戰(zhàn)的升級。”徐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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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組數(shù)據(jù)值得關注：中國自澳進口額為394.39億美元，同比增長5.4%，而同期中國進口總額下降11.2%。在全球經濟低迷的背景下，2009年的中澳貿易是在中國主要貿易伙伴中唯一取得正增長的。

    回到鐵礦石的問題上來，雖然三大在近年的談判中一再給中國臉色，但在其內心，卻極其清醒地知道：是因為巨大的需求量才給其帶來了發(fā)展的機遇與巨大的利潤空間，一旦中國在緊壓之下謀求其他的戰(zhàn)略，受損失的還是三大自己。

    所以，業(yè)內人士的看法是，“中澳在鐵礦石問題，在中澳關系上，只能是一場松緊帶式的博弈，你松松，我緊緊，你緊緊，我松松，最終利益制衡的結果仍然是：市場的導向。”